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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昌调腔渊源考略

2021/09/09 09: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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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调腔”一词,初见于明张岱《陶庵梦忆》。迄今于中国范围所出现诸多戏曲类种,仅浙江新昌调腔传下。但对于“调腔”词义之解释,因文献奇阙以及鄙之弇陋,仍不得而知。在古代戏曲史中,“腔”的名称出现甚早。宋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卷下:“柳永字耆卿,为举子时,多游狭邪,善为歌辞。教坊乐工,每得新腔,必求永为辞,始行于世,于是声传一时。”吴曾《能改斋漫录·乐府一》:“政和中,一中贵人使越州回,得词于古碑阴,无名无谱,不知何人作也。录以进御,命大晟府填腔,因词中语,赐名《鱼游春水》。”至元代,散曲的出现,名“乐府新腔”。随着南戏及其后来“四大声腔”的产生,“腔”的本来意义又有所延伸,它不仅是指乐音(曲)之声腔,更是指地方语言之声腔。诸如海盐腔、昆山腔、余姚腔、弋阳腔全以地方命名,即为此意。戏曲中的“调”指的是乐律、调子。《庄子·徐无鬼第二十四》:“夫或改调一弦,于五音无当也。鼓之,二十五弦皆动。”唐王昌龄《段宥厅孤桐》:“响发调尚苦,清商劳一弹。”其例甚多。“调”和“腔”的结合,词义当属声调、腔音无疑。明黄生《义府》卷下《曲》:“可以曲调为腔调。”然则“调腔”能够成为明以降地方戏曲类种之名称,必有其据。论者以为新昌调腔乃明代青阳腔帮腔之称呼,因帮腔的尾音逐渐下滑,故又称“掉腔”。案,调通“掉”,如“调文”又作“掉文”,义同。此当为一说。

  抑更可论者,吾国南方称地方语言为“腔”。诸如余姚话叫做余姚腔,弋阳话叫做弋阳腔。元代之北曲名为“调”。魏良辅《南词引正》:

  北曲与南曲,大相悬绝,无南腔南词者佳,要顿挫有数等。五方语言不一,有中州调、冀州调、有磨调、弦索调,乃东坡所仿,偏于楚腔。唱北曲宗中州调者佳。

  语言与乐音之结合,配上身段、插科,则成“戏曲”。戏曲由北地而来,至南方发扬广大,所以南北腔、调之掺杂,是其必然。清赵翼《簷曝日记·庆典》:“每数十步间一戏台,南腔北调,备四方之乐。”《儒林外史》第十一回:“壁上悬的画是楷书《朱子治家格言》,两边一副笺纸的联,上写着:‘三间东倒西歪屋,一个南腔北调人。’”南腔北调,为当时戏曲南北声腔互为混合之实况。《陶庵梦忆》卷四《不系园》所叙,调腔演员朱楚生扮《窦娥冤》。《窦娥冤》是元关汉卿的名作,属北杂剧。又卷五《朱楚生》记四明姚益城与楚生讲究《江天暮雪》《霄光剑》《画中人》等戏,其中《江天暮雪》为元之北曲。新昌调腔保留的《北西厢》,也为元杂剧。此乃调腔“南腔北调”之明证。王骥德《曲律·论腔调》:“世之腔调,每三十年一变。”故调腔一词之意义,盖出于此,亦为确切。倘以“调腔”之意义论,鄙意后者之推索,更为近是。

  《成化新昌县志·风俗》:“土人为乐户,有籍隶教坊者凡十余家。”同书《元宵》:“正月望前,市人俱出钱做灯。于十三日鸣金击鼓,侑以采旗,迎至各庙相赛;又做戏文通宵达旦,至十六七才至。”从两条史料察之,新昌戏剧至明一朝,已十分繁荣,出现“教坊者凡十余家”“做戏文通宵达旦”。然此“戏文”一词,出于永嘉,指为南戏。又《万历新昌县志》卷四《风俗志》:“有客,多动鼓吹,作杂剧,颇为繁华。”刘念慈在《南戏新证》中专设一节《南戏所用乐器的探索》。他认为“宋元时期南戏所用的乐器,基本有两种情况:一种是以鼓、笛、拍为主要乐器的,这是保留了宋杂剧演出的形式,与元杂剧所用乐器是一致的;另一种乐器是以筚簟为主,助以鼓、拍。”刘氏另从元代壁画和元杂剧中判断鼓、笛、拍属杂剧伴奏乐器。至少在宋代即把这三种乐器组成一起,成为完整的一套乐器。而从《永乐大典戏文三种》中,鼓、笛也正是南戏的主要乐器。《万历新昌县志》中所载的“鼓吹”,即是指鼓与笛,两者为南戏的主要乐器。故于两志所及之“戏文”“鼓吹”之辞,即可证之当时新昌坊间的戏曲属于南戏。

  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浙江卷·绍兴本》其中之《调腔卷》:

  调腔的唱腔音乐,包括调腔、四平、昆曲三大类。“调腔”为剧种及其主要声腔的共称,属高腔系统。“四平”的调腔与帮腔形式实与调腔相同,只是加上笛子、板胡、斗子、三弦和二胡等乐器伴奏而已。调腔班中的昆腔由于长期与调腔合演,相互影响很大,具有浓厚的调腔气味。

  是卷所叙“调腔”,专指新昌调腔。也即说,新昌调腔由调腔、四平、昆曲三种声调组合而成。“四平”声调与调腔同,只是在后场中加入弦乐。案,早期调腔无弦乐。昆腔同化于调腔,姑不作论。三者之中,虽名称有别,然其实质仍属调腔。以下就以新昌调腔中的两大声腔类别“滚调”“帮腔”,以及其它“曲牌”“锣鼓”“行当”“记谱”,等等,分而考辨,以清晰渊源、分明流变以及其形式特征。

  一、声腔

  (1)滚调

  “滚”,原作“衮”。案,《说文》“从衣”,为古时帝王上公的礼服。曹操“衮雪”;杜甫《登高》: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衮衮来。”衮、滚,字义同,后人多作滚。《新唐书》卷一○○《封伦传》存“或与论天下事,滚滚不倦”语,唐时把“衮”名之大曲中的一个术语,成了快速乐音的表声词。案,“滚滚不倦”与之意义近似。宋沈括《梦溪笔谈》卷五:

  所谓“大遍”者,有序、引、歌、嗺、哨、催、攧、衮、破、行、中腔、踏歌之类,凡数十解。每解有数叠者,裁截用之则谓之“摘遍”。

  王灼《碧鸡漫志》卷三:

  凡大曲,有散序、靸、排遍、攧、正攧、入破、虚摧、实摧、滚拍、遍歇、杀滚,始成一曲。

  “衮”,属于舞词,原为急曲,后来成为了戏曲声腔的一种形式。案,南戏、杂剧始终都是长短句的词格。“改调歌之”“滚调”也应时而生。所谓滚调,乃“杂白混唱”,介于唱与白之间的朗诵性唱腔。偏于唱的称“滚唱”;偏于白的称“滚白”(“滚念”)。明王德骥《曲律·论板眼》:“今至弋阳、太平之滚唱,而谓之流水板。”即指唱、说或说、唱中语速、乐速颇快的一种戏曲形式。在戏曲文学上,“唱”与“念”有着严格的界限。吾国宋元时期的南戏,其唱腔与念白是分开的。即一段念白之后,再接一段唱腔,如此反复交替出现。关于它的起源,王古鲁在《明代徽调戏曲散出辑佚》的《引言》,举出《三国记·曹操霸桥献锦》中的一段例子:

  [五更转](曲、白略)(关)滚说甚的美酒羊羔,如蜜香醪。看他们眼来眉去,残口嚣嚣。明关某假装成醉刘伶,好叫他谋不成,一场空笑。

  论者以为这是滚调的早期萌芽,时间约在万历初。然明茧室主人所刊《想当然》传奇卷前载《成书杂记》:“俚词肤曲,因场上杂白混唱,犹谓以曲代言。老余姚虽有德色,不足齿也。”余姚腔存“杂白混唱”。论者提出滚的源头乃余姚腔。并把滚调产生的时间溯至嘉靖,直至崇祯间的一百二十余年。

  但是,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调腔卷》在叙说新昌调腔音乐时,没有提到滚调。然却有“叠板”条:

  为帮腔句独唱部分的扩展形式,其扩展部分常为旋律音型的反复,称为叠板。它可以是唱的,也可以是念的,或是两者的混合。曲牌通过增加叠板,亦可成为原曲牌的变体。叠板似见于古戏。

  (新昌)调腔的叠板……为调腔音乐特色之二。(案,之一为“帮腔”)

  其形式有在一套曲牌中插入一只叠板的。如《玉簪记·秋江》中,陈妙常唱的[郊叠板];有在一只曲牌中插入一段或数段叠板的,如《玉簪记·吃醋》中,陈妙常唱的[石榴花]及潘必正的[前腔];又如《琵琶记·思亲》中的[喜迁莺][雁追锦]五段叠板(有歌唱的,有念白的),其曲牌中插入五、七言诗句或成语之类,以叠句为解释前言或后语。

  叠板中还有“三字叠”“四字叠”“五字叠”“六字叠”“七字叠”……以及“混叠”“数板叠”“混用叠”等等各种形式的运用。

  上述之所谓“叠板”,其实就是滚调。此及滚调中的说、唱或唱、说,乐速、语速皆存缓急。在新昌调腔中,稍缓者称之“行水板”,现代数字简谱以1/4拍记谱;稍紧者称之“流水板”,现代数字简谱以2/4拍记谱。譬如,其“叠板”的滚调形式:

  (滚白)《黄金印》[孝南枝]中的“叠板”:呷呷都是酒,嗒嗒伊个苦,苦还倒之了,饭要没得顾,你道苦勿苦。啊呀,(苦也么天)。(括号内为叠滚。下同)

  (滚唱)《玉簪记·秋江》[红衲袄]中的“郊叠板”:你看水面鸳鸯,号为文琴之鸟。日间并翅而飞,晚来交颈而眠。我与潘郎,他东我西,看将起来,人而(不如鸟乎)。(括号内为叠滚。下同)

  《西厢记》[胜葫芦]:按桃红绽玉便白露半晌(拾方言)。

  滚调在后来艺人演出过程中有所发展,出现了散滚、叠滚、散、叠滚兼用以及加滚等形式。案,此特指文体上的“滚”,与乐体上的“滚”(“唱”)不属同一概念。新昌调腔也不例外。散滚如[侥侥令]:《抱妆盒》——高明《琵琶记》;叠滚如[红衲袄]:《秋江》——《曲谱》范例;散、叠滚兼用如[一江风]:《黄金印·唐二别妻》——《曲谱》范例·王伯良散曲;加滚如[嘉庆子]:《牡丹亭·寻梦》——汲古本(汤显祖原著)、[泣颜回]:《玉簪记·吃醋》——汲古本(高濂原著)《姑阻》,等等。

  在上所举的例子中,两者对照,都出现句数的衍增或字数的衍增。这些“增句”或“增字”的差异,盖由民间俗化原因而致。这些齐言短句或散言,它是由艺人从戏曲文本(原本)中衍生出来的,属于“滚调”的一种变化。换言之,是对既往“滚调”的一种创造。

  案,前揭王骥德《曲论》:“今至弋阳、太平之滚唱,而谓之‘流水板’。”依明汤显祖《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》:“江以西则弋阳,其节以鼓,其调喧。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,变为乐平、为徽、青阳。”青阳腔,指明代安徽青阳地区流行的戏曲声腔。青阳腔是明代嘉靖年间(1522—1567)江西弋阳腔流传到安徽青阳后发展起来的一种新的戏曲艺术。万历以后,它可与海盐腔、昆山腔等相提并论了。从弋阳腔演变为青阳腔,其显著的特点是“滚调”的形成。滚调到了青阳,“更为增益词句,纯以滚白见长,号之滚调,遂独立称世矣”。故上及王氏《曲论》谓之“弋阳”应是“青阳”之误。依叶德均《明代南戏五大腔调及其支流》中论及青阳腔及其滚调,认为青阳腔是弋阳腔与余姚腔相结合产生的新腔。余姚腔的流传地池州、太平两府于嘉靖已产生池州腔(青阳腔)和太平腔。两腔均有滚唱。它与余姚腔有渊源关系。

  前揭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调腔卷》所谓新昌调腔其主要声腔之一者为“四平”,实与调腔同,只是后场加入丝竹伴奏。明代四平腔在浙江很盛。明胡文焕《群音类选》“诸腔类”收录四平腔,便是例证。到了乾隆年间(1736—1795),四平腔在绍兴地域颇为盛行。清顾声振《百戏竹枝词》:“四平腔,浙之绍兴土风也,亦弋阳之类,但调少平,春赛无处无之。越家吟随淛水空,柯亭谁辨数竿清。剧拎禹庙春三月,画舫迎神唱‘四平’。”乾隆以后,浙江辄无四平腔之记载。新昌调腔之“四平”虽同化于调腔,然在明后期,借鉴四平腔尤多。今新昌调腔尚有少量四平剧目,如《葵花记》;另夹唱四平的有《玉簪记》中的《秋江》,《黄金印》中的《唐二别妻》,《青冢记》中的《出寒》,《金豹记》中的《敬德钓鱼》等等。按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调腔卷》所载,调腔与调腔班所唱四平的区别,在于有无笛子、板胡伴奏。倘如是,调腔与调腔班中所唱四平腔之关系,盖存在两种可能:一,调腔中原本已有四平腔;调腔中的四平腔采用了弦乐伴奏,乃受乱弹的影响。二,当地乱弹班兼唱四平腔,加入笛子、板胡伴奏,所以仍称四平腔。调腔班又从乱弹班中吸收了这种有笛子、板胡伴奏的四平腔,致使形成后来之调腔声腔。鄙意这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。

  然而,所谓的“四平腔”是来自徽池雅调的。徽池雅调即“青阳腔”。明代的青阳属池州辖下,又名“池州调”。上及青阳腔发端于嘉靖,万历时期(1573—1620)已在安徽南部流行,并传至外围。明永乐、宣德年间(1403—1435)南戏传入徽州,随之南戏中的“四大声腔”海盐腔、余姚腔、昆山腔、弋阳腔在安徽南部流行。案,海盐腔至迟在嘉靖三十九年(1560)传入徽州;余姚腔至迟在嘉靖年间(1522—1566)传入徽州。弋阳在嘉靖之前,因与徽州邻近,是地成为它的早期活动区域;蔓延时间也最长。《南词引证》:“徽州、江西、福建俱作弋阳腔。”万历三十三年(1605),冯维祯游休宁齐云山时,遇“连三日延弋阳梨园”事。昆山腔于万历传入徽州。池州腔是于南戏在当地融会佛浴说唱(《目连戏》、俚曲)、歌曲等多种民间艺术,经过冶炼而制造出来的戏曲新腔。徽州雅调所特有的板腔体形式由三部分组成,即“起调”——“正曲”(叠板)——“合头”(结尾),新昌调腔与之实同属一路。案,徽州雅调,又称“滚调戏曲”。如果我们依寻这样的线索而用推察,那么可以如此认为:滚调的源与流则可归纳:余姚腔“杂白混唱”,为首例“滚唱”;中经弋阳腔(余姚腔借鉴)流入徽州后,发明徽州雅调(青阳腔、四平腔);后再融入新昌调腔。当然,也不排除早期新昌调腔中的“滚调”受余姚腔影响之可能。总之,滚调源出余姚腔;嘉靖以后,流变于弋阳腔与青阳腔以及新昌调腔。案,徽池雅调主要唱腔亦名之“叠板”,于此一端,新昌调腔与徽池雅调(青阳腔、四平腔)是存在不可分割之关联的。

  (2)帮腔

  帮腔,也称“接声”或“托腔”,又称“腔句”。按青木正儿《中国近世戏曲史》第三章《南北曲之分歧》“戏文之体例”,帮腔还可称“接唱”“合唱”“接合唱”。依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调腔卷》,新昌调腔的帮腔,俗称“接后场”,或称“接调”,为调腔的一大特点。关于这种“接调”(接唱),从文学的形式上溯源,可以追至《诗经·卫风·木瓜》:

  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。(一唱)

  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(众和)

  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。(一唱)

  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(众和)

  投我以木李,报之以琼玖。(一唱)

  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(众和)

  此乃一群男女青年且歌且舞,互相以诗赠答之情景;一唱众和,反复重唱。这里的“和”就是今之“帮腔”。倘从戏曲形式上寻源,我们又可溯至南戏《小孙屠》(《永乐大典戏文三种》之一)以及《琵琶记》。

  ①《小孙屠》(第三出)中的两人唱法例:

  旦:李琼梅;梅:侍女。

  [破阵子]旦□□□□□□梅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(接唱)

  [破阵子]旦□□□□□□梅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旦梅□□□(接合唱)

  ②《小孙屠》(第二出)中的三人唱法例:

  生:孙必达;净、末:孙之友人。

  [惜奴娇]生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生净末□□□□(合唱)

  ③《琵琶记》(第二出)中的四人唱法例:

  生:蔡邕;旦:妻;外:父;净:母。

  [宝鼎现]外□□□□□□净□□□□□旦□□外净旦生□□□□(接合唱)

  [锦堂月]生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生旦净末□□□□(接唱)

  考察古典戏曲论著,这种所谓的“接唱”式是余姚腔的特色。余姚腔的帮腔属于南戏范畴,从上之《小孙屠》《琵琶记》的唱例中可知一斑。至于“后场”帮腔,弋阳腔传统的演唱形式采用人声帮腔,不用伴奏,只以锣鼓相协。帮腔由鼓师与操大锣、小锣、钹的乐手兼任。传统的帮腔有“短韵帮腔”“中韵帮腔”和“长韵帮腔”。帮腔亦是新昌调腔的最著特色。新昌调腔的帮腔分为两种形式,即“后场帮唱”与“后场接唱”。

  ①后场帮唱

  后场帮唱就是将曲牌的帮腔部分,由后场与前场演员一起唱。这类帮腔,有时要比演员高出八度,多运用子音(假嗓)帮腔接调。案,鼓师举板高过头顶,俗称“过头板”,帮腔需用高八度演唱。后场帮腔又分后场分帮与后场齐帮,然这种帮唱形式帮全句的较少,通常是帮句尾的最后一个词组。(案,相当于弋阳腔的“短韵帮腔”,即在一个唱句中只帮一个字或两、三个字)如:

  《西厢记·游寺》[滕葫芦](张君端唱)(括号内为帮唱)

  恰便是呖呖莺声(花外啭);

  行一步(可人怜);

  解舞腰肢(娇又软);

  千般袅娜,万般旖旎,似并柳(晚风前)。

  后场分帮是把曲牌帮腔部分,由后场分层次帮唱。先由鼓师领帮,次由小锣师从帮,再由后场齐帮。(案,后场分帮即层次帮腔。层次帮腔的符号为:Ⅰ——鼓师领帮;Ⅱ——小锣师从帮;Ⅲ——后场齐帮)如:

  《西厢记·请生》[醉东风](张君端唱)

  Ⅰ——Ⅱ——Ⅲ

  今日个东阁玳 筵开,

  Ⅱ———— Ⅲ——

  煞强似西厢和月等,

  Ⅰ——Ⅲ——

  薄衾单枕有人温,

  Ⅰ——Ⅲ——

  早则是不冷冷受用些宝鼎香浓。

  后场齐帮就是把曲牌帮腔部分,由后场一齐帮唱。(案,帮腔部分为尾一字)(例略)

  ②后场接唱

  后场接唱就是将曲牌的帮腔部分由后场接唱,演员不再启口。它只是用在“甩头”后面一句,即“甩头”的帮腔部分。这种形式有接唱句尾和接唱全句两种。(案,相当于弋阳腔的“中韵帮腔”和“长韵帮腔”。“中韵帮腔”为帮一个唱句的三五个字或这个唱句的后半句,曲调较长;“长韵帮腔”则是帮一个唱句中的大半部分,曲调更长)如:

  《西厢记·请生》[彩蝶儿](红娘唱)

  起板—甩头—

  半万贼兵;

  Ⅰ——— Ⅱ——Ⅲ——

  卷浮云片时扫尽。(帮腔句。后场分层次接唱)

  上及例子所举为北曲《西厢记》(《北西厢》)。“北曲多齐唱,南曲宜独唱”,是说虽近事实,但也不尽正确。元杂剧的演唱,通常是由一个角色(正末或正旦)担任全本(四折)的歌唱部分,从头至尾,未出现齐唱这种形式。早期南戏《张协状元》的164个异曲曲牌中,有52个曲牌在演唱时使用齐唱这种形式。以及前揭之《小孙屠》与视之南戏开创性剧目的《琵琶记》,咸存接唱、齐唱这种形式。因此,如果要考察“帮腔”的来源,是为南戏。然则倘考察新昌调腔“帮腔”之源,我们还需从另一戏曲类种做些探寻,那就是所谓的——“高腔”。清李调元《雨村剧话》:

  弋腔始弋阳,即今高腔。所唱皆南曲。

  李氏言简意赅。指出:一,高腔出弋阳;二,高腔源于南曲。之所以如此认定,是因为弋阳腔中的帮腔常常采用高八度的唱法。案,今之浙江松阳高腔其帮腔亦采用高八度的甩腔。故高腔是从原有声腔(剧种)的“帮腔”中渐次分离出来的。若从文义上理解,所谓的“高”,即是指它的基调高亢。此乃其声腔最著特点。譬如,赣剧青阳腔中有高(调)、矮(牌子)(低调)之区分;高腔即高调,高调即高腔。案,辰州辰河高腔称昆腔为低调。清李声振《百戏竹枝词》:“弋阳腔俗名高腔,视昆调甚高也。金鼓喧阗,一唱众和……俗名昆腔,又名低腔,以其低于弋阳也。”倘于此称谓推论,前揭调腔又名“掉腔”,从字义上相互龃龉,则不能成立。“高腔”是于戏曲的声调之一端而命名的。清李斗《扬州画舫录》:

  有自弋阳以高腔来者。

  故宫博物院院刊《史料旬刊》载乾隆四十五年(1780)郝硕奏折:“高腔等班,其词曲皆方言俗语,俚鄙无文。大半乡愚随口演唱,任意更改,非比昆腔传奇,出自文人之手,剞厥成本,遐迩流传。”震钧《天咫偶闻》:“后乃盛行弋腔,俗呼高腔。”总之,高腔源自弋阳腔中的帮腔,后经青阳腔衍生而成。这也是成为了后来新昌调腔中的帮腔之流亚。前及帮腔(接唱)始见南戏。青木正儿《中国近世戏曲史》第二章《花部之戏曲》:“花部中独高腔(即弋阳腔)出于南曲一派,所用曲本多昆曲,但异其腔耳。”是为的论。虽属如此,但它还是结合了南北曲而辗转形成的。斯亦可成为调腔乃“南腔北调”形式之据耳!

  二、曲牌

  王国维《宋元戏曲史》第四章《宋之乐曲》:“宋之歌曲其通行而为人所知者,是为词,亦谓之近体乐府,亦谓之长短句。其体始于唐之中叶,至晚唐五代,而作者渐多,及宋而大盛。宋人集宴,无不歌以侑觞;然大率徒歌而不舞,其歌亦以一阕为率。”王氏此之谓“词”“正体乐府”“长短句”,用之戏曲,称之“曲牌”。考其牌名之最,始于汉之《朱鹭》《石流》。王骥德《曲律》卷一《论调名第三》:“曲之调名,今俗曰‘牌名’。”宋杂剧之曲牌“以一阕为率”;并谓宋杂剧中半用大曲,“遍数虽多,然通前后为一曲”“格律至严”,但“用诸宫调者,则不拘于一曲”。吾国戏曲曲牌运用之自由盖始于宋杂剧的“诸宫调”。至元杂剧,则出现诸曲牌之联缀。依《宋元戏曲史》,南戏已吸收北杂剧之长处,创造了“南北合套”的组曲形式。按《录鬼簿》,元杂剧作家范居中、沈和善已开始“南北合套”的运用,开辟“南北合套”之新例。

  新昌调腔音乐结构属于“南北合套”的曲牌联缀体。其联缀的形式有:

  ①只曲。某个曲牌的反复使用。如[锁南枝][桂枝香]。

  ②套曲。三只以上曲牌的联套。因新昌调腔袭演“古戏”而沿用“北曲套数”。以《西厢记》为例:

  《北西厢·游寺》第一本第一折:[皂罗袍][节节高][元和令][上马桥][胜葫芦][幺][后庭花][柳叶儿] [皂罗袍] [寄生草];

  《北西厢·请生》第二本第二折:[粉蝶儿][醉东风][脱布衫][小梁州][幺][上小楼] [幺] [满庭芳] [快活三] [朝天子][四边静][耍孩儿][四煞][三煞][二煞][煞尾];

  《北西厢·拷红》第四本第一折:[斗鹌鹑][紫花儿序][金蕉叶][调笑令] [鬼三台] [秃厮儿] [圣药王] [麻郎儿][幺] [络丝娘][小桃红][前腔][东原乐][尾]。

  又“南北合套”。如:

  《游龙传》[新水令]套:北[新水令]南[步步娇]北[折桂令]南[江儿水]北[雁儿落(带过得胜令)]南[侥侥令]北[收江南]南[园林好]北[沽美酒(带过太平令)]。

  ③双曲。两只曲牌循环使用。如[风入松]和[急三枪];即由[风入松]带过[急三枪]。案,这种“双曲”,实际就是单曲(只曲)。因其一曲中含两只曲,故称“双曲”。

  ④转。新昌调腔有“[一枝花]带九转”的演唱形式,它是[一枝花]连用十遍的组合。属[一枝花九转]套,即[一枝花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→[幺](可带尾)。案,“[一枝花]带九转”,在于其一转一换韵。以《双狮图》为例:

  此为《中原音韵》韵部。其一“转”一换“韵”,最后复回到原韵。

  新昌调腔今存传统曲牌三百八十余只,从此曲牌及其曲牌组合看,是与宋元南北曲是一脉相承的。

  三、锣鼓

  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调腔卷》:

  调腔锣鼓及器乐曲,为调腔音乐特色之三,调腔的伴奏不用管弦乐器,因此引腔、托腔和曲体的衔接及配合表现身段,造成舞台气氛等方面,主要靠锣鼓来表现。

  前揭南戏的乐器以鼓、笛、拍、筚簟为主。《张协状元》(第一出):“后行脚色,力齐鼓儿。”案,筚簟已失传,唯莆仙戏中存在。海盐腔、余姚腔的特点是不托管弦;弋阳腔以锣鼓协节,“喧其调”。新昌调腔亦“不用管弦器乐”。宋代以来南戏咸“不入管弦”。海盐腔、余姚腔、弋阳腔以及早期的新昌调腔都是继承了南戏这一传统。明王世贞《艺苑卮言》:“北力在弦,南力在板。”北曲以弦索为主。据明宋直方《琐闻录》,张野塘从魏良辅习南曲,他“更定弦索音节,使与南音相近”,从事乐器改革,使南北曲之乐器相协。案,昆山腔于明嘉靖年间(1522—1566)加入箫、管等乐器,到清中叶改用笛、笙、三弦等乐器。调腔归于高腔声系。丝竹乐器用于调腔伴奏,一般地说,是调腔与昆腔合班后开始,时间约在明末清初。“合班”是一个戏班里的两种曲腔。同一地的艺人,同一时代结构相同或相通的唱腔相互之间是不可分合。高、昆艺人能并合演出,同一批艺人可兼唱高、昆,用同一乐队伴奏。随着清代乱弹的兴起和风行,整个戏剧面目为之一变,由此对高腔的影响极大。许多高腔班社兼唱乱弹。在这种客观条件下,丝竹弦管等乐器随之进入了高腔剧种。然后来的新昌调腔虽加入弦索乐器,但仍以锣鼓为主。后场通常由六人组成(早期调腔为五人,无丝竹伴奏),称“六师”或“场面堂”:

  ①鼓师:掌板、大鼓(柱子鼓)、外鼓(鼓板)、小扁鼓,兼任主帮;

  ②小锣鼓(副鼓板):掌小锣,任从帮;

  ③正吹:掌备、梅花(唢呐)、号头及兼帮;

  ④副吹:掌板胡、梅花(唢呐)、号头及兼帮;

  ⑤后场:掌二胡、大钹及帮腔;

  ⑥后场:掌月琴、大钹及帮腔。

  另加一打大锣兼杂务者(茶担),称“十三先生”。

  四、行当

  行当即脚色(角色)。关于唐宋古剧及元杂剧之脚色,王国维在《古剧脚色考》中论叙甚为精密。脚色之名,在唐时只有参军、苍鹘。北宋参军戏有副末和副净两个角色。到了南宋,杂剧脚色已有较为明确之分工。宋耐得翁《都城纪胜》:

  杂剧中末泥为长,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……末泥色主张,引戏色分付,副净色发乔,副末色打诨。又或添一人装孤。

  元陶宗仪《南村辍耕録》卷二五《院本名目》:

  院本则五人:一曰副净……一曰副末……一曰引戏……一曰末泥……一曰装孤。

  两者名目相互一致。关于南戏之脚色,按《南词叙录》,分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、外、贴七个,古称“七子班”。《张协状元》《小孙屠》皆七色。后来再加一老旦,称“八仙子弟”。《扬州画舫录》卷五:

  梨园以副末开场为领班,副末以下老生、正生、老外、大面、二面、三面七人,谓之男脚色。老旦、正旦、小旦、贴旦谓之女脚色。打诨一人,谓之杂。此江湖十二脚色,元杂剧旧制也。

  南戏乃杂剧、院本脚色之相承。王骥德《曲律》:“今之南戏(传奇),则有正生、贴生(小生)、正旦、贴旦、老旦、小旦、外、末、净、丑(中净)、小丑(小净),共十二人,或十一人,与古小异。”这种吸收宋杂剧脚色体制的“生旦净丑外末贴”,成为了后来的行当体制。明传奇即继承了这种行当体制。早期的新昌调腔行当,依《中国戏曲音乐集成·调腔卷》,凡有“三花、四白、五旦堂”之称,总称“十二先生”。“三花”为:大花脸(净)、二花脸(副净)和小花脸(丑);“四白”为:正生(正末)、老生(外)、副末和小生。“五旦堂”为:正旦、贴旦、小旦、五旦(拜堂旦)、老旦。故新昌调腔行当之“十二先生”与南戏“江湖十二脚色”同出一辙。

  案,苏子裕《弋阳腔发展史稿》在叙述“行当”时,把新昌调腔之行当与青阳腔行当做比较。青阳腔存“十大行”之说,新昌调腔多出青阳腔两个旦角(贴旦与五旦),认为新昌调腔的行当体制是继承了“青阳腔十大行”的基础上有所发展。此为附会牵强,新昌调腔之“十二先生”,即出于“江湖十二脚色”,沿袭宋元院本之旧制。后来发展为南戏,脚色稍有变化,但脚色的人数不变。新昌调腔所盛行的行当体制与南戏是为渊源。

  五、记谱

  卢前《南北词简谱·跋》:“曲之有谱,盖自明代。”钟嗣成《录鬼簿》但录书目、作者,不及牌调。周德清《中原音韵》另附小令定格,然牌调未全,亦不详套式。自宁王朱权《太和正音谱》出,北词始有准绳。南词初有明蒋孝《九宫谱》,后有沈璟《南曲谱》、沈自晋《南词新谱》,然板式参差,莫衷一是。钱南扬《论明清南曲谱的流派》可以参考,于此不作赘述。

  由于谱法出于明,故南戏及其所萌芽诸类声腔没有曲谱流传。海盐腔无曲谱于后世。李调元《剧话》:

  (戈阳腔)又谓“秧腔”……向无曲谱,只沿土俗。

  早期弋阳腔亦无谱。新昌调腔属于高腔声系,各地高腔都是“向无曲谱”“只沿土俗”“错用乡语”的共同特点。此乃每一声腔声调产生的方式。历代调腔艺人从小随班学教,口口相授,默记在心。艺人们一般不懂工尺谱。新昌调腔亦无曲谱记载。前辈艺人创造了一套完整而简明的符号,即在手抄本中竖写于曲文右侧行间的弯曲线型记号来处理曲文演唱。这种线型符号,俗称“曲龙”或“吲号”。它是演唱时的一种提示符号,含义包括:做腔处的提示、对旋律走向的提示、曲文情绪的提示,等等。艺人在遵循曲文句式的基础上,根据辞情徒歌,按“曲龙”提示行腔做腔。演唱时无曲谱文体的严谨与否,无关南曲或北曲,也无关曲牌组合如何,都能“随心入腔”“自成歌调”。案,这类“吲号”,亦见于松阳高腔与宁海平调,但以新昌调腔最为完善。

作者:zcy编辑:石洪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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